第二天下午,“圣詹姆斯画廊街”深处一栋乔治亚风格建筑内,高端藏品交流会如期举行。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、古老羊皮纸和抛光木器的混合气味。与会者不多,约莫二十余人,大多是些衣着考究、气质沉稳的中老年绅士,也有几位衣着华丽、佩戴着家传珠宝的女士。他们三两成群,低声交谈,目光扫过陈列在丝绒衬布上的各类珍玩时,带着估价师般的锐利与收藏家特有的痴迷。
克莱恩——莫林先生,挽着他的“妻子”莫林太太,步入会场。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三件套,头发一丝不苟,神情带着学者式的专注与适度的矜持。阿蒙——莫林太太,则是一身墨绿色长裙,衬得肤色愈发白皙,肩颈线条优美,脸上带着淡淡的、略显疲惫却又不失教养的微笑,单片眼镜为她增添了几分知性与神秘。她微微倚靠着克莱恩的手臂,动作自然,仿佛早已习惯如此。
“放松,亲爱的。”阿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,气息拂过克莱恩耳畔,“记住,我们是来分享发现,不是来卖东西的。眼神要交流,但别太黏糊,那不适合我们‘资深学者夫妇’的人设。”
克莱恩努力忽略手臂上传来的、属于另一个“存在”的触感,以及鼻尖那若有若无的奇异冷香。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环境上,灵性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。会场内灵性环境平和,没有明显的超凡波动,但有几件陈列的古物上,萦绕着极其微弱的历史尘埃感和残留的意念碎片,属于正常范畴。参加者也大多是普通人,只有两三位身上有极淡的、被妥善收敛的灵性光辉,可能是低序列非凡者,或者长期接触神秘物品所致。
他们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。一对陌生而气质独特的夫妇,总能在这种小圈子里引发好奇。很快,一位穿着得体、笑容圆滑的中年男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。克莱恩认出他是昨天那家画廊店主提到过的、与埃德萨克·罗森有往来的一位资深艺术品经纪人,名叫福勒。
“下午好,二位看起来面生,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交流会?”福勒先生热情而不失分寸地打招呼,目光在克莱恩和阿蒙身上快速扫过,尤其在阿蒙的单片眼镜上停留了一瞬。
“下午好,福勒先生。鄙人莫林,这是我妻子。”克莱恩用“莫林先生”应有的、略带南大陆口音的鲁恩语回应,并递上伪造的名片(由阿蒙友情提供,材料真实,内容“合理”),“我们从迪西回来不久,对贝克兰德的收藏圈子慕名已久。”
“莫林先生,莫林太太,欢迎欢迎。”福勒接过名片,看了一眼,笑容更真诚了些,“南大陆可是个好地方,出土了不少有趣的古物。二位对哪方面特别感兴趣?”
“主要是一些带有第四纪符号特征的器物和文献。”克莱恩顺着话题展开,“内子对那个时期的纹饰演变和象征意义尤其着迷,我们前些年在帕斯河谷有些收获。”他说话时,自然地侧头看了阿蒙一眼,眼神温和。
阿蒙适时地轻轻咳嗽了一声,指尖微微收紧了一下克莱恩的手臂,显得有点虚弱但努力支撑的样子。她对着福勒露出一个浅浅的、带着歉意的笑容:“让您见笑了,贝克兰德的天气对我来说还是有些……难以适应。不过,听到我丈夫提起那些古老的符号,我总是忍不住精神一些。”
“理解,理解。”福勒点头,目光中多了几分对“同好”的认同,“第四纪的符号学确实迷人,充满了未解之谜。就像罗森先生——埃德萨克·罗森,您可能听说过——他就痴迷于此,特别是某些复合符号的解读,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。”
鱼儿上钩了。克莱恩和阿蒙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、外人难以察觉的眼神。
“罗森先生?是那位皇后区的收藏家吗?”克莱恩做出思索状,“我似乎在某本学术通讯上读过他关于第四纪纹章与星象关联的短文,很有见地。可惜一直无缘拜会。”
“埃德萨克确实不太喜欢社交,身体也不太好。”福勒压低了声音,“不过他今天可能会来,为了找一味据说能缓解他顽疾的稀有药材。如果你们对符号学感兴趣,或许可以和他交流几句,他在这方面是真正的专家。”
正说着,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。埃德萨克·罗森在一位男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。他依旧脸色苍白,裹着厚厚的大衣,但眼神比昨天在别墅时明亮了一些,似乎在寻找什么。他的目光扫过会场,在几位熟悉的藏家身上略作停留,然后,仿佛不经意地,落在了克莱恩和阿蒙身上,尤其在阿蒙那里停顿了稍长的时间。
克莱恩能感觉到,阿蒙挽着自己手臂的手指,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。这是信号。
“福勒先生,您刚才提到的复合符号,”克莱恩仿佛忽然想起什么,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、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皮质文件夹里,小心地取出一张用防油纸包裹的、只露出一角的羊皮纸碎片,“我们在帕斯河谷的一处坍塌祭坛里,发现了一些残破的壁画拓片,上面有一个符号,结构非常独特,似乎融合了眼睛、泪滴和某种门户的元素。我们尝试解读,但一直不得要领,总觉得缺少关键一环……”
他一边说,一边“不经意”地将那碎片稍微展示了一下,恰好让上面的符号局部能被福勒(以及不远处似乎正朝这边走来的埃德萨克)看到。
阿蒙也适时地微微倾身,似乎想看得更清楚,同时用她那种带着点异国腔调的、轻柔的声音补充道:“那个符号……给我的感觉很奇怪,温暖又悲伤,像是一把被泪水锈蚀的钥匙……哦,抱歉,我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感觉了。”她歉然地笑了笑,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,显得有些不舒服。
福勒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符号吸引了,他凑近了些,眯起眼睛仔细看:“这……这确实罕见。这种结构…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草图……”他努力回忆着。
而就在这时,埃德萨克·罗森已经走到了近前。他的目光几乎粘在了克莱恩手中的羊皮纸碎片上,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,呼吸也急促了几分。
“这位先生,”埃德萨克的声音有些沙哑,但带着明显的急切,“您手中这张拓片……能否让我仔细看看?这个符号……我研究很久了!”
克莱恩心中一定,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谨慎:“您是……?”
“埃德萨克·罗森。”埃德萨克自我介绍,目光依旧没离开拓片,“请原谅我的冒昧,但这个符号对我非常重要!它……它可能关系到我对某个长期困扰我的学术问题的理解!”
福勒在一旁连忙介绍:“莫林先生,莫林太太,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埃德萨克·罗森先生,他在第四纪符号学领域是真正的权威。”
“原来是罗森先生,久仰。”克莱恩做出恍然和荣幸的表情,小心地将拓片递过去,“请您指教。我们也是偶然所得,一直未能完全解读。”
埃德萨克几乎是抢一般接过拓片,手指微微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,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。“没错……就是这个变体!更完整,更清晰!眼睛的轮廓,泪滴的轨迹,还有这个关键的闭合曲线……这不仅仅是一个装饰符号,这是一个‘印记’,一个‘指引’!”他喃喃自语,完全沉浸了进去。
阿蒙轻轻拉了拉克莱恩的衣袖,低声道:“亲爱的,我有点头晕,能扶我去那边坐一下吗?”她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,气息也有些微弱。
克莱恩立刻配合地露出担忧的神色,对沉浸在符号中的埃德萨克和福勒歉意道:“抱歉,罗森先生,福勒先生,内子不太舒服,我先扶她过去休息一下。您请慢慢看。”